日官,日者

《史记》中的《日者列傳》及《龜策列傳》都是褚少孙后来补著的。而褚少孙似乎已经搞不清日者与龜策有什么区别了。如《日者列傳》起首第一句“自古受命而王,王者之興何嘗不以卜筮決於天命哉!”,而《龜策列傳》第一句“太史公曰:自古聖王將建國受命,興動事業,何嘗不寶卜筮以助善!” 显然他都把它们当成卜筮一类的东东。 而传里面的内容也完全分不出日者与龜策有什么区别。如没有区别,我想太史公实无必要列两个传目。

那么到底什么是日者?

我想,日者应该是起源于周时的日官.《左 – 桓公十七年

冬,十月朔,日有食之,不書,日官失之也,天子有日官,諸侯有日御,日官居卿以底日,禮也,日御不失日,以授百官于朝。

日官相当于最早的天文工作者,他们通过观察,记录,推算天象而授时。定农时对农业社会是至关重要的事情,春秋左传中充斥着“非时,非礼也”,“时,礼也”之类的记录。还有不少对日官(日御)授时不准确的批评(未正确定闰月之类)。如

於是閏三月,非禮也,先王之正時也,履端於始,舉正於中,歸餘於終,履端於始,序則不愆,舉正於中,民則不惑,歸餘於終,事則不悖。《左 – 文公元年

閏月不告朔,非禮也,閏以正時,時以作事,事以厚生,生民之道,於是乎在矣,不告閏朔,棄時政也,何以為民。《左 – 文公六年

“不告閏朔,棄時政也,何以為民。“ 可见”时政“对于当时政府的重要性。

而由此进一步发展,就有进一步推算某日宜于做某事,某日不宜于做某事。嘿嘿,你大概已经知道了,这不就是我们今天的黄历嘛。在知识产权未过期之前,这就是日者的专利,以此吃饭的行当。在专利过期后,人人手上一本黄历,日者没饭吃,也就消失了。

显然,日者的推算,是基于某种历法的。而春秋时各国使用的历法是不一样的,周王室及大多数诸侯国用周历,晋国用夏历,鲁、宋、卫等国用的是殷历。由此就可以完全明白,为什么《太史公自序》会说

齊、楚、秦、趙為日者,各有俗所用。欲循觀其大旨,作日者列傳第六十七。

太史公原来是希望梳理不同地区日者的源流传统的,可惜他未能成篇。而褚少孙之流则完全亡其所旨了。

明白什么是日者,看看先秦人对日者的看法也挺有趣。

墨子明鬼,他是信鬼神的(虽然我觉得他是出于功利性目的多些)。但对日者他不太以为然。《墨子貴義》有一则故事

子墨子北之齊,遇日者。日者曰:「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,而先生之色黑,不可以北。」子墨子不聽,遂北,至淄水,不遂而反焉。日者曰:「我謂先生不可以北。」子墨子曰:「南之人不得北,北之人不得南,其色有黑者有白者,何故皆不遂也?且帝以甲乙殺青龍於東方,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,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,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,若用子之言,則是禁天下之行者也。是圍心而虛天下也,子之言不可用也。」

日者说上帝今天在北方杀黑龙,墨子穿黑衣,今天不宜往北走。墨子往北,到淄水,果然水涨过不了河。日者得意,I told you, I told you。墨子果然是逻辑思维非常清晰的人,他说,水涨了,江南的人过不到江北,江北的人也同样过不到江南,而他们既有穿黑衣的,也有穿白衣的,你不是瞎掰嘛(子之言不可用也)。

荀子也是一个脑袋非常清楚的人,《荀子反質》说

信鬼神者失謀,信日者失時,何以知其然?夫賢聖周知,能不時日而事利;敬法令,貴功勞,不卜筮而身吉;謹仁義,順道理,不禱祠而福。故卜數擇日,潔齋戒,肥犧牲,飾珪璧,精祠祀,而終不能除悖逆之禍,以神明有知而事之,乃欲背道妄行而以祠祀求福,神明必違之矣。天子祭天地、五嶽、四瀆,諸侯祭社稷,大夫祭五祀,士祭門戶,庶人祭其先祖。聖王承天心,制禮分也。凡古之卜日者,將以輔道稽疑,示有所先而不敢自專也;非欲以顛倒之惡而幸安之全。

劈头就是“信鬼神者失謀,信日者失時“,但荀子也并不完全否定卜筮这些东西,”凡古之卜日者,將以輔道稽疑,示有所先而不敢自專也;非欲以顛倒之惡而幸安之全。“ 则非常有道理。以我看,卜筮,易卦之类,按现代心理学概念,都是非常好的自我心理暗示工具。

看来,我们的先人一点都不迷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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